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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汲影说

编辑丨汲影说

身体除了是生理性的，更是社会性的存在。作为人存在于世界的实体表征，大量的社会科学学者围绕着社会与身体的互动关系做出了诸多经典的理论研究，如戈夫曼（ErvingGoffman）从日常生活中入手考察社会规范与身体间的互动；吉登斯（AnthonyGiddens）认为，社会生活与个人身体之间存在着一种内在而本质的联系。

而作为身体最为外显的人口学特征，性别与身体之间无疑存在着密切的关联，恰如布尔迪厄（PierreBourdieu）所言，身体和个人经验、社会结构相互影响、相互形塑。社会文化结构铭刻在身体之上的稳定的行为系统(惯习)，引导并制约着人们的社会实践和日常经验。在布尔迪厄看来，性别气质往往会通过惯习作用于男性和女性，形成具有男性气质或者女性气质的身体姿势、观念和行为。

而作为社会建构系统的主要组成部分，媒介加诸于性别气质的塑造及控制，也往往通过身体表达出来。在过往，不少的研究者也从身体的维度切入，探讨媒介对于女性的影响。同样地，在探讨男性气质的媒介呈现时，亦需从身体入手，在男性身体的自然属性表现中理解媒介在其上的映射。

而对于男性气质柔化的身体呈现，如浓妆、网红脸等，实际上也是大众一直热议的话题，因此本文将先从身体这一最为显而易见的符号入手，围绕着面孔、体型以及妆面三个维度，分析养成系偶像的男性气质在媒介中呈现何种身体表征。

一、长相之柔：趋向清秀的面孔

经由本文所使用的内容分析法统计（见图表），在所研究的47位男性“养成系”偶像中，FMF（清秀）的比例整体上高于MMF（阳刚），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FMF（清秀）的比例也在不断地上升，直到2021年方有回落。无论从静态还是动态来看，FMF（清秀）都已成为目前男团养成系偶像的主流。

从2015年播出的《燃烧吧少年》中出道的偶像组合X玖少年团，FMF（清秀）和MMF（阳刚）的比例十分接近，呈现多样化的面孔，但到了2018年播出的《偶像练习生》中，组合成员的面孔相似性开始有了大幅度的提升，而到了2020年的《少年之名》中，以FMF为主的面孔柔化趋向更是达到了顶峰，拥有高度的相似性。

根据上述分析，面孔圆润精致的养成系偶像逐渐成为选手和导师们在节目中认可的高颜值代表。

在2015年《燃烧吧少年》中，对于面孔的审美更趋向于长相硬朗的选手，比如人气选手彭楚粤，他的面孔较为硬朗、成熟，被导师们认为“气质高贵”、“外形条件非常好”，同样面部轮廓较为硬朗的肖战也是节目中有代表性的“美男子”；而焉栩嘉、赵磊、夏之光等圆形脸选手多被认为是“外表可爱型”的偶像，没有对于他们的长相有审美上的推崇。

但从2018年《偶像练习生》开始，面孔圆润柔和的选手就逐渐成为了审美的主流，如最终以第一名出道的人气选手蔡徐坤有着精致小巧的圆形脸，而他在节目中的首次亮相便引发了台下选手们的阵阵欢呼，“与生俱来的美”（卜凡）、“很性感”（秦子墨）、“贼帅”（小鬼）。连节目导师程潇也忍不住地被他所吸引，当被其他导师问及蔡徐坤是否很帅时，程潇点了点头。在《创造营2019》第一期中，来自活力年代公司的四位养成系偶像的颜值也得到了选手们的高度认可，“长得太好看了”（彭楚粤）、“真的有长成这样的人”（胡浩帆）、“嫉妒了”（王晨艺）。而他们无不是脸型圆润，气质清新的外形。导师迪丽热巴也夸赞他们“就像阳光一样”。

而西方心理学研究中，有关于面孔与性别气质的研究。面孔圆润的人通常被认为性格更温和，也更诚实和幼稚，有较弱的支配性。这种刻板印象被验证有其广泛存在性，而这恰与传统的女性气质相一致，人们通常会认为女性更温柔、更单纯和更容易相信人。所以圆润的面孔实际上是更倾向于女性特征的脸型。

相反，对于男性来说，过于圆润的面孔却是缺乏竞争性和能力的象征，而方正的面庞更能代表男性，它象征着更强的竞争性、更强的支配性和领导性。这也符合中国社会对于“男子汉”的既有印象。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具有更强进攻性的男性形象就往往以方脸为主，比方说在《三国演义》中关于张飞的一段经典描绘：“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说的便是勇猛、鲁莽、耿直与豪放等的莽汉形象。而圆形脸一般用来代表诸如诸葛亮一类文弱谋士，或贾宝玉一类才子书生的人物形象，如《三国演义》中关于诸葛亮的描写，“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所谓“面如冠玉”，便是指男子面貌如帽上圆润通透的美玉一般俊美。

《红楼梦》中更是对主人公贾宝玉的样貌做了精致的描绘，称其“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月与花本已美丽，而中秋之月，更为圆润清朗；春晓之花，更为鲜艳润泽。

作为近代身体研究的代表人物，玛丽-道格拉斯（MaryDouglas）认为身体是整体社会的隐喻。在玛丽看来，身体是一个复杂的结构，它的不同部分的功能及其相互联系，为其他复杂的系统提供了象征的源泉。

为此，她将身体区分为物理身体和社会身体，其中大众对物理身体的经验总是支持着某一特定的社会观点，它被社会范畴所修改，并通过它被了解。作为身体尤为关键的门面，脸型被赋予丰富的象征意味，它在与社会性别系统的交互中产生了有别于肉体的文化内涵。

因此，“养成系偶像”脸型的变化不仅仅只是一种肉体层面的改变，更象征着一种社会性别气质的风向。他们柔和的脸部轮廓圆润的脸颊，传递着一种更具亲和力和服从性的男性形象，这种形象正在冲淡原有阳刚与阴柔截然对立的社会性别气质。

二、体格之柔：走向瘦削的身材

经统计（见表），在所研究的47位养成系偶像中，大多数属于匀称型体格，即BMI值处于正常的18.5-24.9之间。但需要注意的是，从2015年到2020年间，瘦削型的比例处于明显上升的趋势，直到2021年才刚刚有所回落，倘若排除掉2021年出道的五位外籍养成系偶像，仅按中国籍偶像来计算，则2021年瘦削型的比例上升至42%。换而言之，从整体上看，尽管总体上养成系偶像的体格尚处于正常范围内，但愈发瘦弱的趋势已然显现。

在偶像养成类节目中，保持瘦削的身材逐渐成为了选手们的共识。在2015年播出的《燃烧吧少年》中，肌肉型的Man男形象是节目中时有展现的一类男性形象，例如选手陈泽希、谷嘉诚等都曾经在节目展现出自己的肌肉形象（见图）。

但从2018年《偶像练习生》之后，这样的形象便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偶像养成类节目开始更多地呈现选手们对于瘦削身材的追求。为了保持苗条身材，养成系偶像在节目的过程中会刻意保持对饮食的管理，甚至通过节食的方式来控制自己的身材。在《偶像练习生》中，第九位出道的选手尤长靖为了减肥，向导师蔡依林询问减肥的秘籍，并透露如果没有最终出道，就得继续回公司吃减肥餐。“我不想吃减肥餐，那很可怕”（见图）。

《创造营2019》中，与第一期相比，选手赵政豪在节目中减肥数十斤。在第八期里，导师胡彦斌也肯定了他的减肥成果：“我们看到你有变瘦啊，这件事情你比我厉害，我一直想瘦瘦不下来”，网友们也在弹幕中评价“赵政豪好像瘦了吧”，“瘦了好多”。在《创造营2021》中以第四名出道的选手高卿尘是节目的减肥担当。在第八期中，当自己的舍友刘宇想要分享辣条给自己的时候，高卿尘果断地拒绝了他，并不断强调自己在减肥，“我不能吃，我只能闻”（见图）。当周围人都在吃美食时，他都选择自己默默吃着减肥餐。而第十期，节目组设置的红毯直击环节里，高卿尘也公开了自己的体重，有着一米七五身高的他体重只有56公斤，属于偏瘦的体型。

人的体格与性别气质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关联。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强壮的身体往往是男性气质的象征。在中国近代第一首体育歌曲《体操—兵操》歌中，创作者沈心工先生表达了体魄与男性特质之间的关系，“一操再操日日操，操得身体好，将来打仗立功劳，男儿志气高”。此曲的内隐之义恰在于弱肉强食的国家竞争中，男子强健的体魄是求得民族独立与强大的必要根基。而这样一套身体话语的背后实则深受西方文化与观念的影响，如梁启超便十分推崇古斯巴达的尚武历史以及德意志的尚武精神。

而与观念伴随而来的不仅有话语，还有更具体的身体形象，在《健力美》《力之秘诀》《肌肉发达法》等近代报刊、书籍的传播下，西方人肌肉发达，强壮健硕的身体形象逐渐走入中国，并被赋予正面的形象，肌肉逐渐被建构为男性的象征。而这样一种身体民族主义的叙事及相应的男性形象也一直延续至今。

无论是1970年代沙河金话剧《寻找男子汉》中所寻找的强壮有力的男子汉形象，1980年代以霍元甲为代表的功夫英雄形象，近年来的热门电影《战狼2》中吴京饰演的中国军人形象，皆是如此。而当社会普遍认同了一套男性话语体系，与之相应的符号就会显现出来，并形成一套与之相对的符号体系，强化性别乃至群体的区隔。

当强健的体型成为男性的符号时，瘦弱的体格常常被认为不够“男子汉”，不具有男子气概。学者孙云晓便在《男孩危机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一文中将中国男性学生的身体素质下降、体格瘦弱作为当代社会男性气质出现危机的重要表现。因此，当养成系偶像的身体形象愈发地趋向于瘦削，这无疑代表着一种柔化的男性气质在冲淡传统以强健身体作为男性标志的男性气质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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